事後,警方調閱監視器,發現從消瘦的黑髮男子被三名黑衣人連拖帶拉扯進廁所,到搖搖欲墜的黑影獨自離開,只過了二十分鐘。 這個時間,距離將三名黑衣人揍得重傷昏迷的人犯潛逃出國的班航班登機時間,半秒不差。 * 飛機上的時間以一個奇怪的方式向前流逝,搭配上機艙內窒悶的空氣,與不知何處傳來的如悶雷般滾滾地引擎運轉聲,讓人再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種時區。 南南北北第一次搭飛機的興奮感減退後,便昏沉地在座位上睡著了。 孩子們睡下後,吳才鬆開咬得死緊的疼痛,蜷縮在位置上淺淺地呼吸。 他記得搖搖晃晃拖著快散架的身體回到房門時,王大衛焦急地拍打門板的滑稽模樣。 可笑極了。
吳試著對記憶中的畫面勾起笑容,但卻累得無法動彈了,連揚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 反正接下來的畫面就不怎麼好笑了。 因為走得近一點,他清楚聽見遵守約定的南南,打死不開門只在門板後放聲大哭,當聽見他的聲音,小小的女孩拉開門撲進他懷裡,哭得心都碎了。 吳移動位置,因為牽扯到傷口而輕哼了一聲,南南像是捕捉到爸爸的痛苦,在睡夢中微微皺起一彎精巧好看的眉。 「沒事了,我的寶貝,沒事了。」 吳俯身以吻順平了緊蹙的眉頭,又用瘀傷遍佈的手順過北北亂翹的髮梢。 「我們沒事了。」
在這麼大的地方,能找得到我們的棲身之所嗎?
吳一左一右牽著孩子站在原地,肩上背的後背包只有簡單的生活用品和他們的證件。 吳仰頭看向高挑的天花板,置身在開闊的空間令他不安。
他牽緊了孩子們的手,緩緩移動到背牆而立的位置。 或許,果然都是假的吧。 沃夫岡的承諾只是一場虛幻的夢,他又再一次傻乎乎的被賣了,又一次讓孩子們置身險境。 光想就覺得呼吸不過來了,但兩個睡飽的孩子沒有察覺到吳緊張的心思。 「哇!!!糖果!!!」 五彩繽紛的免稅店不只抓走了北北的目光,更將他整個人抓走了。 「北北!爸爸!北北跑走了!」 雖然初次來到這麼大的機場和看見這麼多外國人的南南也看傻了,但她沒有北北那麼不受控制,一見到弟弟鬆開手立刻機警地喊爸爸。 爸爸的臉色還是很蒼白,讓人擔心的那種。 「回來!吳北北!你給我等一下!」
吳朝跑糖果店前,像小流浪狗似猛搖尾巴的北北嘶吼。 聽見爸爸罵人的聲音,南南安心了一些,至少爸爸不像看起來那樣隨時要倒下,還可以很有力氣的吼人。 「過來!吳北北!唉,南南快點,我們去抓他!」
說完爸爸牽起她,兩人一起將站在糖果店前的把北北抓回。 當他們終於抓到逃竄不乖的北北之後,南南發現爸爸的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爸爸的手按著肋骨的位置,微微顫抖著,隨口罵了北北幾句後,便在靠著牆緩緩坐下,低頭綁鞋帶。 她爸爸總是在奇怪的時間綁鞋帶。 「爸爸,你說有人要來接我們,在哪裡啊?」 南南聲音越來越緊張,吳鬆開為了忍痛捏緊的手心,穩住自己,然後起身將兒女拉進懷裡。
如果他們不來..... 如果這一切只是個騙局.....
「他們會來的。」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前進了。
「辛苦了,吳,好久不見,旅程還順利嗎?」
聲音從身後亮起時,吳覺得心裡似乎有什麼相互纏繞得死緊的東西被輕輕鬆開了。 吳先是在原地閉上眼默數了三秒,才轉頭。 那抹彼岸花紅,搶先其他訊息印入眼簾,接著才是非常適合穿著大衣的勻稱身版,吳逼自己先專注在對方身上每個可能藏著危險的小細節,摒除了危險之後,他將那對綠色的眸子當成給自己的獎勵留在最後。 芳草如茵可供安歇的、被應允的綠地。 告訴我,我終於抵達彼岸了嗎?馮.洛伊特斯卡爾的沃夫岡,我可以不用再逃再躲了嗎? 「旅行很順利,請多指教,沃夫岡隊長。」 疲憊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吳暗自希望此刻的自己至少看起來是真誠友善的,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向眼前人證明自己足夠有用。 天花板上某盞電吱嘎一聲,被某個東西咬壞了。 * 「哥哥,你的頭髮顏色好漂亮。」 吳牽著兩個孩子走在落後沃夫岡一小步的距離。 不是領先也不是平行,落後一小步的距離剛好用來逃跑或是追趕。 右手的北北對著明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沃夫岡,以粵語嘰嘰咕咕地一陣告白,連南南也拉了拉吳示意爸爸彎身,然後悄悄地說。 「哥哥綠色的眼睛也好漂亮。」 「呃⋯⋯你們好⋯⋯?」沃夫岡稍稍側頭看著兩個小孩,奇怪腔調的粵語惹得孩子們一陣亂笑。 這個人很不擅長和小孩互動啊。 吳保持著距離,觀察沃夫岡有些窘迫的應對兩個孩子的模樣。 「法法洛在接送區等我們,你牽著孩子就好,我們走吧,車上有準備一些點心給你和孩子們。」 沃夫岡沒有過多的寒暄,以一個專業的工作口吻簡單地說完後,沒再多說什麼。 木頭隊長。吳再次印證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評價。 正當吳想著該怎麼討木頭隊長歡心,讓對方不要拋下他們一家三口時,沃夫岡突然伸手自然地將行李從吳消瘦的肩頭卸下接過。 吳先是一愣,然後笑了。 這抹不經意的、沒有計算過的笑容,點亮了他整個人。 「喲呼!這裡這裡!吳和南南北北!好久不見啦!!」 金髮碧眼的男人從黑色廂型車上跳下,爽朗地朝兩個孩子揮手。 「車上有餅乾、麵包、糖果、巧克力,喜歡什麼儘管拿哦,到領地大概一小時半,有沒有人現在想尿尿的啊?」 「我要尿尿!」 「我不是剛剛問過你,你不是說不用?」 前面幾句沒聽懂,最後尿尿居然聽懂了嗎?吳瞅著跳上跳下像蟲子一樣的北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了。 「 可是我現在想去!」北北嗚嗚叫著快要尿出來了。
這裡離機場徹所有一小段距離,勢必得抱著北北衝過去,可是南南怎麼辦?
吳看了看安靜站在車廂旁的南南和等在箱型車旁的兩個外國人,那畫面說要多像人口販賣就有多像。 正當吳的焦慮隨著北北的哀號攀升時,南南扯了扯他的褲腳,輕聲地說:「沒關係,爸爸你去。」 「南你一個在這裡真的可以?」 那乖巧的女孩點了點頭,像是為了讓爸爸安心一班又加上了一句:「可以,沒關係,綠色眼睛的大哥哥在。」 吳看了一眼沃夫岡和在駕駛座上的法法洛,最後匆匆朝二人點了點頭說了抱歉後,帶著北北衝往廁所。 南南一個人站在車旁朝他揮手的畫面,看得吳心都痛了起來,所以他抱著北北飛快衝進男廁又飛快衝了回來,一路上腦子裡不知閃過多少次當他回來南和廂型車都不在的慘案。
所幸當他趕回來的時候,南南還在車子也還在。 或許壞事不一定會發生吧?或許這一次等著的未來真的不會發生什麼壞事吧?
「我們回來了。」
將懷中抱著北北放在地上時,南南湊了過來,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他,吳好奇一看發現是一包小熊軟糖,與登機前他在販賣機鈕的那包一模一樣。 吳五味雜陳地接過後,掛起微笑看著南南。 「有沒有跟哥哥說謝謝?」 不管年紀多大,吳習慣稱對方為哥哥或是姊姊,畢竟,嘴巴甜一點嘴裡的糖也會多一點。 沃夫岡和法法洛的確切年齡他並不清楚,但總比讓孩子們叫兩人叔叔伯伯來得好一些吧。
「乾爹說他不是乾爹。」 南南下一句冒出來的話語,嚇得吳差點沒將手上的軟糖掉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sugar daddy被南南記下來,更沒想到南南會在這時把這句話炸出來。 sugar daddy這句話應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果對方發現自己曾經戲謔地稱呼他,這頭紅髮的狼先生會不會生氣到直接將他們留在機場? 一想到這裡吳連忙將兩個小孩還有自己先送上箱型車中,然後關上大門。 正當他惴惴不安地坐在後座,沃夫岡似乎沒察覺到sugar daddy二字的意涵,倒是法法洛那傢伙似乎找了什麼資料,將手機拋給沃夫岡,而北北則是沒眼色地向沃夫岡討糖。 「sugar daddy我也要糖果!兩包!」 這一聽吳簡直要暈過去,法法洛的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明顯,但沃夫岡呢?沃夫岡仍舊是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