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電話之後又過了多久呢? 吳鯉不記得了,只記得盤旋在心中的那股焦慮,隨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車聲和偶而響起的警笛聲越發高張。 明明用公共電話了,照理說警察和三合會應該不至於循線追到這裡,也不可能監聽公共電話得知他們的住址,但……

坐在椅子上抽血的黑髮男人將目光從狹小的臥房中唯一一扇的鐵窗上拉回,垂眼看著插在血管裡的針。

前妻讓他退出三合會的理由,大概跟他那空有母親名字的女人一樣。

她們都希望他是專屬於她們的搖錢樹。

但那段日子,吳貪戀著與穆云瀾共享的那張臉,貪心到奮不顧身、貪心到不願睜開眼睛。

為了達成前妻任性的要求,吳幹盡了組內要求的骯髒事,甚至不惜殺人,最後才得以從三合會脫離。然而為了供養驕奢的前妻,他再度與好不容易離開的前東家搭上線。

明明是討債的,最後卻變成欠債欠得最多的那個,真是可笑啊,吳鯉。

每次回想起那些由手指虎咬開的血淋淋場面,吳總是這樣想。

後來,三合會不知道到從哪裡得知他的血肉能在黑市賣出好價,開始每日派人上門騷擾,要求他簽放棄身體自主權的契約,所以吳帶著孩子連夜逃了。 逃亡的日子,姊弟一直很乖巧,乖巧到令他心疼。 最後曾經的「同事」三兄弟在廉價旅館找到他們時,原先舉著拳頭準備反抗的吳,在最後一刻跪了下來,只要他們能讓他先將南南北北送去社福中心,之後要把他支解賣了或是打斷手腳當血袋都可以。

可是沒想到那三人,替他和孩子找到了現在這個在劏房的藏身處。 以前共事時,吳只覺得這三兄弟都是怪人,彼此也沒什麼互動,沒想到會對他如此有情義。 吳鯉曾問過為什麼,三兄弟的大哥只淡淡地說了三個字:穆云瀾。

死掉之後還繼續照顧他的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吳始終搞不懂。

就像在夢中與穆云瀾相逢的場景,他不知道如果穆云瀾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替他擔心、替他做這些事。

你愛過我……..嗎?

「爸爸?」 吳眨了眨眼看向趴在小矮桌旁畫畫的女孩。 四歲的南南遺傳了媽媽深邃的輪廓和淺褐色的髮色,唯有眼睛,南南的眼睛是與他相同的黑色,那雙黑眸中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爸爸?爸爸你頭暈嗎?」 見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女孩擔憂的走了過來輕輕握住他因抽血發冷的手掌,原先專心坐在一旁玩積木的弟弟也轉過頭來看著他。 如果說南南像媽媽,那弟弟北北簡直就是他的複刻版了。 黑眼、黑髮,臉頰紅潤討喜,是健康版的他。 但不同的是,北北沒有吳鯉那雙狐狸眼,北北圓圓的眼睛配上深黑的瞳色,讓三歲的男孩更像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狗崽。 「爸爸沒事。」吳給了女兒淺淺的微笑,將針管拔出,收好最後一袋血袋。「等等複製人叔叔們來收血袋時,會一起帶便當來喔。」 「嗯……那這次爸爸要吃肉肉喔,我的肉肉給爸爸吃。」 「我的南南最乖了。」吳伸手揉亂了滿臉擔憂的女孩的頭髮,又拍了拍靠過來的弟弟。「北北也是!我最愛你們了!」 「爸爸為什麼要抽血?」北北用手戳了戳剛榨出還溫熱的血袋。「打針不會痛嗎?」 「不會痛,像蚊子咬一樣喔,北北可以想像爸爸是一棵大樹,這些血就是果實,爸爸可是一顆可以賺錢的大樹喔!」吳笑著說完比了一個大力士的動作。 好痛,痛得要死。 皮囊下的人哀嚎著,吳哼了一聲將那個人捻熄了。

三兄弟在三天前如期出現了最後一次之後,就沒再出現了。 死了、逃了、沒有好心眼了? 吳不知道,只知道南南北北最後一塊麵包在剛剛晚餐時間吃完了,而他自己則是喝了第三天的水。 夜已深,哄睡了一雙兒女後,吳坐在無光的室內看著桌上放著的放棄身體自主契約。 簽下去,就可以獲得很多的錢。 他記得當三兄弟中的么弟將契約放在桌上時,曾經這樣說。 簽下去,先領到錢,把錢存到戶頭成為南南北北的大學基金?然後聯絡社福機構?晚上會有人接電話嗎?寄宿家庭不知道好不好,但……至少不會餓死。 飢餓和貧血已經讓吳的思緒模糊起來,他看著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識般巍巍顫顫地拿起筆。 簽下去吧,你沒救了。 吳…… 顫抖的筆簽了一個字,準備簽下第二個字的時候,傳來一串敲門聲。 「您好,有人在嗎?」 陌生的口音。 吳的第一個反應是箭步上前,以單薄的身軀緊壓著門板,捏緊握在手上的指虎。

我們被出賣了。

冷汗從額頭沁出,吳的目光看向唯一的一扇對外窗。 不行、南北沒辦法從那裏下去。 浴室呢?如果把他們藏進浴室呢?

如果我現在報警拚死擋著門,警察多久會趕到? 吳看了一眼縮在鐵床下舖中,抱著暖被呼呼睡去的南南北北,門外的敲門聲沒驚醒他們。 他調整了角度繼續用肩膀牢牢抵住門板,右手緊緊握著指虎。

冰涼的金屬咬進手掌,帶起熟悉到令血液發冷的感覺,吳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接著睜開。